李春光 摄

  近期去首都剧场看了一场由人民艺术剧院重排的经典话剧《名优之死》。深深被田汉编剧,任鸣、闫锐执导的这场大戏惊艳到了。

  《名优之死》是田汉的早期代表作之一,写于1927年冬并于当年在上海梨花公所首演。1957年夏淳执导人艺版《名优之死》并于1979年重排上演。这次2018年人艺版由任鸣、闫锐执导,作为年终压轴大戏重磅推出,旋即形成一个网红文化热点。《名优之死》之所以能够历经近百年而得以传承并始终受到热捧,不仅在于田汉本人的名气和成就,关键是剧作在坚持田汉唯美及伤感主义总体风格之下,以民国初年著名艺人刘鸿声之死为素材,概括了旧社会戏曲艺人的苦难遭遇,发出了动荡中的社会底层民众的撕心呐喊,创造了一个唯美主义、伤感主义、现实主义高度融合的艺术经典,触发了文化觉醒,成为中国戏剧现代化和民族化过程中的里程碑,也使田汉成为中国戏剧现代化民族化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。从这个意义上讲,这次重塑经典,虽然冒着巨大的风险挑战,却是一次有惊无险的势在必得。

  这一版《名优之死》实现了台前台后、台上台下的矩阵共鸣。全剧约150分钟,时间不短却令观众一点儿也不犯困走神、悲婉主题却令观众一点儿也不压抑不适、寓意深刻却令观众一点儿也不酸涩附会。首先表现在,剧情线索简洁好理解。剧情以戏园后台一名花旦和一名小丑聊天开始,讲了京剧名伶刘振声精心培养的名徒刘凤仙,被上海滩恶霸杨大爷以名利诱惑勾引,在“是人留艺死还是人死艺留”的碰撞振荡中,悲愤交加的刘振声永远倒在了倒彩盈盈的戏台上。其次表现在,台词提炼得深刻且笑点多。“在台上你要知道你是谁、在台下你更要知道你是谁”“有的人为了唱戏而活着、我活着是为了唱戏”,剧中每个演员都能不时迸出一些或哲思或诙谐的好词佳句,使得观众一直竖起耳朵、不忍错过每一个在爆笑中感动的机会。再次表现在,细节雕琢处理得恰当有穿透力。比如杨大爷送来凤仙梦寐以求的宝钏头妆,凤仙半推半就、一推一就、边推边就,把她既渴求荣华,又不忍背叛的复杂心理刻画得淋漓尽致。最后表现在,舞美道具成为点睛神笔。剧作共三幕,舞美的繁简难易不好把握。舞台三幕景深层层递进,灯光、音乐、服装、道具,尤其是最后那个孤零零的龙椅,贴合了人物心理和剧情变化。整个演出,话剧与京剧、台前与台后、剧中人与扮演者、演员与观众,矩阵间思绪和情感得以交融,真是“观戏中有戏中人、唱戏代言看戏人”。

  此剧的切口准,揭示了艺术坚守与迎合的复杂逻辑。对于那个军阀割据、新旧交替的时节,电影、唱片、舞厅这些洋玩意儿已登陆上海滩头,“容不下好东西”和“传统不能丢”到底谁对谁错?面对老祖宗留下的旧玩意儿,刘振声显然选择了坚守,他甚至认为“不是我守旧,是我守得还不够旧”,然而他还是死了,在倒彩声中死了,留下了无尽的遗憾和半途而废的班底。爱徒凤仙选择了迎合,她的理由是“祖宗也是改了他祖宗”的,她要留住观众,要彩头、名利以及唱戏带来的奢华生活,可师傅不让她那样唱,她便选择了跟杨大爷离开。《名优之死》以时代弄潮儿姿态,勇敢揭开了文化艺术到底能不能传承、到底该如何传承的千年魔盒。

  2018版《名优之死》暗喻了“在坚守中创新”的传承之道。剧作中,没有一句相关台词、没有创设一个相关情节,那这种“在坚守中创新”的理念是如何传递给观众的呢?主要体现在刘振声多次果断纠正凤仙的自我炫耀上。为了能展示自己、以博得人气,她频频擅自改戏,随意添加自以为美的唱腔、剑法、舞法,刘振声总能给她以令人信服的纠正原因。这些开化之语,凤仙恐是听不进去的了,而观众却听进去了。那就是,优秀传统艺术不是不能创新,而是应在充分尊重原著基础上,根据人物所处时代、身份、性格、当时处境以及事件发展进程,并结合演出时的人文特征,进行合理化改造,这样才能既传承经典又受时下欢迎。任何脱离上述因素的随性改编、随便逞强、随意迎合,都是对经典的亵渎、对艺术的践踏,纵使一时叫好又叫座,也只能是昙花一现,曲终人散,不可能“让好玩意儿留得下来”。

  这次人艺重排改编《名优之死》,契合了首都文化中心发展的政策导向和现实需求,具有了指导整个大文化领域改革发展的全局性意义,因而受到广泛赞誉。同时我们要清醒地认识到,重排改编《名优之死》的成功是多方面因素耦合而成的,还称不上是个文化普遍现象。应当认真总结重排改编《名优之死》的有益经验,探求他们既弘扬经典又受时代和大众欢迎的成功密码,特别是深入了解他们在守正创新中的酸甜苦辣,以促进文化利好政策制度得以精准发力,推动文化中心建设在提质增效中得到长足发展。(作者: 甘学荣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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